□ 孙鸿岐
曦光初绽，缓步登上山梁之巅，放眼四望，山山相接，逶迤连绵。影影绰绰的群山好似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在缥缈的云烟中蹁跹跃动，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犹如身陷梦境的仙女，或凝眸不语，或脉脉含情。
俯视着我居住的小山村——这个坐落于环县车道镇的小村，让我的瞳孔中盈满万千感慨。我曾无数次站在那扇颓废的门前望向眼前嵯峨的大山，仰望她的奇绝与敦厚，目视她的雄浑与壮观，心中不免升起一袅袅盎然之气。不经意间想起书上的一句话：“大山是一部厚重的辞典。”
慢慢地，太阳从远山的地平线冉冉上升，露出彤红的笑脸，把天空晕染得彤红。此刻，我坐在这生命和思想的高地，认真梳理自己以前拥有过的经历，把甜蜜的幸运与快乐做一次翔实的排列，把苦涩的不幸与失落做一次深刻的回眸。
世间的恩怨，四季的寒暑，人情的冷暖……便又重新从逝去的岁月中生出嫩绿。
那是我当村支书第7个年头的2002年。农村税费改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项亲民惠民的好政策对于减轻农民负担、增加乡亲们收入、促进农村经济发展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所起到的推动作用是巨大的。所以，我们这些被称为“领头羊”的最基层干部是这项政策百分之百的拥护者，也是做好基层工作的忠实实践者和执行者。
那年盛夏，林木葳蕤，太阳尽情地把热浪泼向大地，柳条无精打采地垂着，纹丝不动。我和干沟畔生产队队长张高峰挨家逐户地对本队村民欠的税费信息进行全面核对。
当我们拖着些许倦意的身体行走到一个叫马路坡的地方时，突然一阵北风吹过，几块乌云伴着一阵阵雷声从北部天边急涌而来。刹那间，狂风大作，铜钱大的雨点从天空疯狂地砸落，地面直冒“白烟”。顷刻，便有山洪在沟底疯狂地咆哮。我俩艰难地在沟坡向上爬行，忽然，我脚底就像踩了西瓜皮一样，身体不受控制，不自主地滑倒在地，身体顺着沟坡急剧直下。强烈的求生欲望，使我不顾一切地乱抓，慌乱中抓住了一大朵蓆芨，借助它稳固的力量乘势爬了起来。惊魂未定的我圪蹴在蓆芨旁边，两只被泥土划开道道血色口子的手死死攥住再不敢松开它。回想刚才死里逃生的情景，顿时眼眶泛起涟漪，心中的苦涩难以言语。我暗暗攥紧拳头，努力把泪水逼回。真没想到，生长在大山里平时很不起眼的蓆芨，却在我生命攸关时刻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乌云猛兽般翻滚，闷雷魔鬼般怒号，闪电女巫般地将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暴雨更是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击得我俩喘不过气来，我们坚持着、坚持着……约莫一小时后，大雨终于舒缓下来，我和高峰互相搀扶着走上沟坡，他心有余悸地说“好险哪！”我随即应答道：“如若不是蓆芨救我一命，我现在已成了因公殉职的‘英雄’了，说不定乡上明天还为我召开追悼会呢。”
说笑间，我们步行至村民张提银家，天色已晚，提银夫妇得知我们的遭遇后，大为感动，热情地招呼我们更衣、吃饭、安排住宿。把身子安放在窑洞温暖的土炕上，一觉天明，出奇地踏实与安稳。
不觉，晨曦挤进窗棂，束束白光斜落在炕头和被子上，我忽然明白，“神仙洞”原来就是土窑洞啊！使命催促，翻身起床，继续着昨日未完成的任务。走在村庄蜿蜒而行的小路上，被雨水洗涤过的空气仿若善良的精灵，活泼地清理着我们身心的浊气。经过洗礼的花草们都朝气蓬勃，尽显青翠；那些不知名的鸟儿们也快乐地和我们打起招呼。此时此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开朗了。
有人说：“山里人有一颗承载苦难与负重的心。”这话不假，山里人有快乐也有苦涩。那时候，自己在大山里放牧羊群，在山高沟深的黄土地上耕种庄稼，在深山僻壤里和大伙儿矢志不渝地日夜奋斗……如今想起，那些吃的苦和流的汗，仿似一块熠熠生辉的金子，耀亮我的人生。
大山对我而言，是甘霖滋润，是生发坚强意志的泥土，她们给了我成长不可或缺的养分。后来，我考上公务员，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但我情感的那一根结一直被大山牢牢地系着。
那里有生我养我的耄耋父母，他们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我的牵挂。那里有大片小片的树林，依然保持着季节特有的嫩绿与苍黄。我每月忙里偷闲数次回家，只为感受人间浓浓的亲情和乡间淡淡的泥土味道。尽管家乡的土地是干旱瘠薄的，但她给我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情调是安谧宁静的，给我坚持奋斗的人生经历是绚烂多姿的。
如今，每次回家漫步于乡间小路，路畔小树林总闪着绿油油的光，神情惬意。在微风中轻轻摇响绿叶，我霎时仿佛置身于一座天然的氧吧，贪婪地呼吸着甜润的空气。
遥望山上羊群缓缓移动，倾听山下布谷声声长鸣。几只野兔你追我赶，欢快嬉戏；一群野鸡“忽”地从路边草丛窜起，箭一般地飞向更多的同伴，好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丽画卷。夕阳渐渐西下，毓秀的山峰休憩了，我面山静立，微闭双眼，让自然浸润身心。
黄昏的村庄飘荡起袅袅炊烟，老家的窑洞里一定有母亲做的美味菜肴。远处几声犬吠，成为催促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回家的诗意符号。
以十万大山著称的环县，她的褶皱里藏有多少乡村？我不得而知，但我明白，这里的乡村是丰腴的，这里的乡情是纯朴的，这里的一切是我永远不会摒弃的。
千百年来，风侵雨蚀，但环县的山依然是那样的虚怀若谷，总是乐于把丰富的宝藏奉献给热爱她的人们。我想，如果我活着不能做些有益的事情，就愧对了生我的大山，就愧对了养我的这方厚土！
如果可以，就让我的灵魂在大山里沉淀，角逐白云，笑吻斜阳，在云浪中追寻那最初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