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姐的狗住院快一个月了，宠物医生建议安乐，说它年老病重，快不行了，日子也就这几天。姚姐不在国内，正忙于处理家事，身心疲惫，对宠物的健康状况纠结又伤心。于时，她给严枫颖打了求助电话：“如果它不行了，希望你能把它接走，它平时穿的衣服，用的玩具，爱吃的罐头都叫人打包好了，骨灰我要带出国，拜托你替我送它最后一程。”
10月中下旬，筹备了近两年的天空之宠上海宠物火化殡葬善终服务中心成立。作为创始人，也是门店唯一的宠物殡葬师，严枫颖成了服务中心的壮劳力。他说，安排过形形色色的告别仪式，像姚姐这样提前策划爱宠“身后事”的比较少见，但作为万千养宠大军中普通的一员，姚姐的故事并不是个例。越来越多的人像姚姐一样视宠物为自己的亲人，他们会在宠物死后寻找专业的宠物殡葬服务，体面地送“家庭成员”最后一程。
图说：爪印纪念 采访对象供图
陪伴的终点
面对死亡的姿态，众生千差万别。
前两年，住在农村私房的童阿婆就地掩埋了一只半岁的狗狗，狗狗体重有20多斤，为了不让邻居们嫌弃，她趁着夜色将狗狗偷偷地埋在了村门口的花坛里。可没几天，由于埋得不够深，地上鼓起了个大包，像一座小小的坟头。童阿婆很害怕，问了朋友才知道，那是尸体腐烂时产生的有毒气体，膨胀后顶开了上层的土壤。友人劝她说，环保局规定不允许私自填埋尸体，填埋也必须在土壤一米以下，还要配合做好病死动物和病害动物产品的无害化处理。也是在那时，童阿婆才意识到，无成本自行掩埋那套已经过时，为了健康环保考虑，科学地火化十分必要。上个月，童阿婆的猫“财财”寿终正寝，历来节俭的她，将猫咪送到了位于奉贤区的上海市动物无害化处理中心，花了30元进行集体火化，“那里不能拿回骨灰，所以我剪了它一段毛发留作纪念。”
购买宠物殡葬服务，意味着每只猫猫狗狗都有自己的死亡价码，对于法斗犬“Bobby”的主人Echo来说，同意宠物殡葬，金钱不是左右决定的关键，更多出于情感的附加需求，以及想让这段温馨陪伴的日子有始有终。“我家狗死的时候才六岁半，算是中青年，有很严重的呼吸道疾病，睡觉都喘得很大声，它住院的时候我曾想换个设备更好的、有高压氧舱的宠物医院，但是它没有等到。”爱是常觉亏欠，Echo说也许是自己后续领养了一只流浪狗，让“Bobby”这个“哥哥”感觉受了冷落。“上万的治疗费用我都准备好了，几百元的殡葬服务费真的不是大问题。”在Echo的小红书账号，置顶了宠物殡葬师为小狗“Bobby”制作的短视频，明快温暖的色调，就好像那个睡觉呼哧呼哧的小狗，从未离开。
图说：各种造型的生命晶石 钱文婷 摄（下同）
在严枫颖的宠物殡葬店里，有一个专门寄存宠物骨灰盒的壁葬室，谭女士的狗狗“Cookie”就“住”在这里。毛孩子的骨灰盒旁，放着一个墓碑和一个相框，定格着它生前俏皮可爱的模样。格子间里还贴了一张环保生态善终服务证明，表示遗体经过了无公害化处理。严枫颖说壁葬室三年起租，门店收取相应管理费，目前66个格子间里已经“入住”了几位小客人。工作人员会经常打扫卫生，还会放一些蜡烛、宠物零食、营养补充剂和一些菊花。按照谭女士的愿望，“Cookie”的部分骨灰被做成了形如平安扣的生命晶石，它将和谭女士一起回到故乡，或者去更远的地方看世界。
宠物犬“哈哈”则以另外一种绿色环保可持续的方式活在了家人心中。在长兴岛，家人朋友为“哈哈”举行了树葬，一棵樟树下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旁边摆放着“哈哈”家人特意买来的永生花。“哈哈”的骨灰混合在特质的土壤中，变成了树木成长的养分，主人说见树如见它，“埋在这里很好，想它的时候还能有个地方聊聊天、说说话。”
有家的宠物是幸运的，流浪的毛孩子死后又会被送去哪里呢？市民孟女士前几天发现经常投喂的猫咪被撞死在自家停车位上，保洁阿姨用铲子预先把它转移到了湿垃圾箱里。回忆起猫猫曾经蹭腿求撸的样子，想到血淋淋的它将与垃圾一起被冷冰冰地处理，孟女士于心不忍，便致电宠物殡葬店预约了集体火化服务。孟女士说，此前看到过芦丁鸡和金丝熊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堆旁，主人漠然的态度令人唏嘘，“我想想都觉得可怜，吃过了我的火腿肠也算和我有缘，就让我送它一程吧，算是人间最后的温柔。”
图说：壁葬室的格子间
事业的起点
清理台、冰柜、两个告别厅、一面祈福墙、一个壁葬室……严枫颖的天空之宠开在宝山区沪太路的文创产业园里。两个多月的时间，有超过200只小动物在这里办了身后事。与动物遗体打交道，送毛孩子们体面地走最后一程，严枫颖得到了家人朋友的全情支持，“我的妻子兼职客服，老丈人帮忙打扫卫生，好朋友帮忙筹钱投资。”他坦言，首先这是一门不错的生意，其次是一场具有教育意义的人生告别。作为两只狗的主人，他对爱宠离世的悲伤是可以共情的，也希望自己能打造一个合规经营，让人放心的宠物殡葬服务中心。
天眼查最新数据显示，全国已有5000多家宠物殡葬相关企业，上海市就有170多家，至少五倍于三年前的数据。2020年曾有大学生做过相关市场调研，彼时，上海有证宠物保有量在200万只左右，每年的增长率在10%-12%，死亡率则保持在10%。但囿于宠物殡葬规章制度和行业标准暂付阙如，宠物尸体无害化处理的教育普法还不全面，该市场一度比较小众——这也符合了近几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统计的结果：在中国城镇宠物(犬猫)消费市场中，宠物殡葬的消费渗透率只有2%-3%。
而且，作为新兴事物，宠物殡葬尚处于法律和监管的盲区，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2022年的夏天，严枫颖实地走访了某点评网站在录的上海地区所有47家宠物殡葬店，发现绝大多数都是无证经营的“中间商”，“它们无线下实体的经营场所，甚至没有布置完善的告别室，宠物遗体火化均分包给其他四家宠物殡葬店。”严枫颖曾亲眼目睹，有些门店会把宠物尸体拉到简陋的集装箱里集中焚烧，火化流程和收费没有统一标准。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上海的宠物殡葬服务，并没有想象中的丰富和成熟——懂行的人太少，可遵循的经验也不多。
据悉，从事宠物殡葬需要拿到畜牧部门和环保部门的前置许可，审批完成后从业者再办理工商营业执照。之后取得动物无公害化处理的资格，即焚烧宠物遗体的资质，办理周期通常在两到三个月左右。对大多数从业者来说，取得相关资质不太容易，但更困难的还是经营场所。严枫颖排摸市场时，就遇到过开在自己家中的同行，一些人用的锅碗瓢盆和宠物殡葬用品放在一个空间，让人觉得很不专业。“我不希望是那种热闹的菜市场，也不想在小区里让邻居觉得晦气，避之唯恐不及，我当时就有对装修细节的规划，希望是一个干净整洁、庄严肃穆的环境。”可是这样的地方往往可遇不可求，因为谈及殡葬，拒绝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毕竟生死之事应该有诸多敬畏，虽然是为宠物做善后，许多业主仍旧有些忌讳。目前位于宝山区沪太路的这个地址，也是严枫颖与园区负责人经过坦诚沟通后，才敲定下来的，“我们再三保证火化点在嘉定，他们才同意”。
图说：有条件的主人会选择为宠物树葬 采访对象供图（下同）
爱的原点
“留下你的梅花印，是我们下次见面的印章……”马叔叔的“QQ”躺在告别室的小台子上，四周围着一圈鲜花，房间里放着哀乐。马叔叔抚摸着它的额头，听着悼词无声流泪。如今，天空之宠每天能接待三四只宠物的告别仪式，严枫颖的私人手机号变成24小时善后热线，私家车也变成了接送遗体的专车。沐浴清洁、冰冻、火化，整套流程他一个人通常会一手包办。“有些主人不愿去位于嘉定的火化点，我们也会全程拍视频记录，纪念品和骨灰则提供寄送服务。”事实上，宠物殡葬是一项高度定制化的服务，根据宠物的情况和主人的需求，服务内容和相应价格有区别。经济条件不错的主人，还会为宠物举办豪华葬礼，将火化后的骨灰制成生命晶石，或者另行树葬、海葬等仪式。在点评网站的主页上，天空之宠的服务涵盖专车接送、遗容整理、水洗沐浴、鲜花告别、长明灯、七日祈福、骨灰定制生命晶石、爪印留念、油画定制以及宠物毛毡留念等，价格在几百元至上万元不等。
图说：宠物狗的告别仪式
给小动物入殓也需要克服心理恐惧，在遗容整理环节，宠物殡葬师要清理伤口、梳理毛发，替毛孩子们穿上生前最爱的衣服，带上喜欢的玩具。告别遗体，特别是推到火化炉里时，家属的情绪容易失控，此时宠物殡葬师不仅要承担安全告知和操作的责任，还要扮演心理疏导的角色。“有一回，一个萨摩耶的主人过来办理狗狗的后事，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痛哭流涕，我陪他在冷风里吹了两个小时，直到他情绪缓和为止。”严枫颖感慨道，宠物生前体重多少、喜欢去哪里玩、爱吃什么，这些信息虽然琐碎，但对家属来说都很重要，聆听每一位铲屎官对毛孩子的回忆，是作为宠物殡葬师最高光、也是最残忍的时刻，一方面要帮助他们释怀悲伤的情绪，一方面又为人宠陪伴的点点滴滴共情落泪。
当然，严枫颖也听过很多外界不看好的声音，说猫猫狗狗的不值得办理后事，他内心坚定：”我觉得宠物的陪伴价值才造就了数以千亿的市场规模。尊重认同宠物带给家属的情感价值，这是身为宠物殡葬师的基本素质。”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严枫颖分享道自己曾接待过好几只仓鼠和兔子的订单，“有一只仓鼠买来才三个月就死了，但小主人就是很伤心，坚持要给它办一个葬礼”。原来，我们不能简单用陪伴的时间来衡量情绪价值，爱值得尊重和理解。
和严枫颖聊天，我俩就坐在壁葬室外的沙发上，隔壁就是告别厅。沙发两侧分别是两个货架，一个放骨灰盅，一个放生命晶石。暖白色的灯光在墙上的照片和油画上投上一圈光晕，没有死亡的阴冷，甚至还有点温暖。寂寥冬日，离别凄苦，但是聊起宠物，大家总体还算轻松，哭着哭着便笑了——正如毛孩子们总能带给我们不经意的疗愈和安慰，那些古灵精怪的往事、令人捧腹的趣事，工作回家后每一个拥抱和亲吻，值得被惦念一生。
新民晚报记者 钱文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