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外地出差，接到老家堂叔的电话，说了半天就一句中心思想：回来吃顿杀猪菜。事未办完，距离太远，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事情永远办不完，距离如何成问题，多少年没吃杀猪菜了，走它。
饭在第二天，回程的路不急不慌。冬季萧瑟，高速断了风景，一路上只有服务区冷到沁人的风，带来一阵阵清醒。好久没有如此，体会到故乡的心情了。
对于离开老家的人来讲，回家和归乡时不同的。回家，是为了避风；归乡，是为了充电。前者让你有地方冷静，后者可以抚慰心伤。
回到老家已是下午近5点，整整开了4个小时的车。保持着古老传统，一天两顿饭的堂叔堂婶，等着我吃饭。许是我没交代清楚，饭早已在锅里热了多时。放了大块儿猪肉的熬大菜，淡黄色的大馒头，泛着柴火香。
一阵寒暄，上炕吃饭。我自小不会盘腿坐，跨坐在炕沿。堂叔笑言：“骨头太硬，一辈子弯不了腿儿，你就遭这世上的罪吧。”堂婶接话：“你倒好，弯了一辈子腰，不也是遭罪？”
老两口吵习惯了，我也听习惯了。不搭话，就吃。
熬大菜里的猪肉带了些冰柜的味道，想来是放了很久没舍得吃。村里的老人节俭惯了，直到现在依然把吃肉当作为数不多的享受，子女们说多少次，就是轻易不吃，放到粘了味儿才肯拿出来做。尤其到了冬天，冰柜拔了电，里面的东西倒腾到小房，把肉都冻柴了。
吃过饭，撤了炕桌，半躺在炕上喝着茶水听老两口唠叨，话题百年不变，无非是地里的收成，今年的收入，村子里哪位老人走了，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听着听着，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堂叔把我叫醒，简单洗漱后，吃了早餐。农家吃早餐，证明有活干。不大一会儿，村子里能动唤的人都来院子里集合，数来数去，十几位。
发了一圈烟，聊了一气天，兼职屠户老利姗姗来迟。进了屋，先吃饭喝茶，一抹嘴，喊一嗓子，人们各自就位。宰猪的活做了很多年，大家都有了肌肉记忆，不用嘱咐，动作麻利。
作为他们中间年岁最小的我，力气也是最小。七十来岁的老人，两个就把猪放翻，我只能跟着，混在近八十岁的人群中装模作样的帮忙按着，等待他们完成随后的活计。
一番忙碌，猪儿拜拜。堂婶等几位老妇撒盐搅猪血，男人们褪毛切肉。我被分到的活是烧火。大铁锅上架着大门板，大门板上放着大猪肉，老利叔位操刀手，猪肉被利索的分成猪排猪棒，猪肉两扇，一扇抬进小房冻上，另一扇分成若干块，最大的那块放进大铁盆子，洗洗干净。
老家的杀猪菜其实就是大锅烩，猪肉猪杂猪血，白菜土豆干菜，毫不讲究的统统放到锅里，调料也无稀罕精致的，就那么炖煮。
忙了半晌的人们，洗手的洗手，收尾的收尾。我去车上把昨天忘了搬下来的两箱酒拿进屋，拆箱，一瓶瓶平铺在炕头，热一热。
大壶的茶水沏好，塑料袋装的茉莉花茶，放了白糖。这是我儿时的最爱，不顾茶的苦涩，只为糖的甜香。烟也有两条，堂叔把一条放进柜子，另一条拆开，先给老利兜里塞两盒，其余的扔在炕上，众人自便。我一看不够分，又贡献出了半条，惹来大家的一顿夸。
堂叔笑着点了几位老者，道：“你们不能夸，人家是你长辈。”我听着汗颜。最怕的就是论辈分，这老几位，岁数都不小了，不是我的侄子就是我的外甥，还有一位最可怜，是我的孙辈。
见我尴尬的样子，大家伙哈哈大笑。爽朗的声音仿佛回到三十年前，那时他们未老，我还小，只要见到我，大侄子老外甥就骗我的零花钱去买烟。我还一副大人模样，大气的很。回到家躲进被窝就哭。
锅里的杀猪菜有了香味，喝酒的可以就座了。堂婶从锅底捞了一小盆，让大家先吃着，其余的接着炖。知我不喝酒，也便无人顾及我。他们果然上了年纪，互相不似年轻时那般将酒，谁喝多少自己倒，能者多劳，不能者凑热闹。
老太太们围在外屋的灶台前聊天，说着那些看似嗔怪，实则夸赞自家孩子孝顺的话。话永远聊不完，杀猪菜过会儿全熟了。再给炕上喝酒的人们盛一盆，她们则一人一个大碗，直接从锅里铲着吃。
不得不佩服老人们的饭量，我吃一碗即饱，他们仅仅是个开始。挺好，能吃能喝，就是乡下健康的标准。
寒风顺着门缝挤进来，染了两边一层霜冰。屋里的热闹沿着门缝奔出去，化了檐下一丛雪。
这是一顿没有时间限制的饭，什么时候大家吃累了喝累了，才算结束。在村子逐渐荒芜，年轻人一去不返的此时，留守的老人们忘记了年轻时的矛盾和不愉快，相互报团取暖。腿脚好的，甚至会每天挨家挨户的转一圈，生怕哪位睡着再也起不来。
我放在碗筷，静静的待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画面，想把它留住、刻下，我知道，这样的时刻，或许就是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