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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文蔚回忆鏖战郭村

鏖战郭村

“挺纵”跳到外线,先在通扬运河以北的杨家桥、朱景营、野田庄一带暂驻了几天。我、叶飞、姬鹏飞、张藩与苏北特委负责人韦一平、惠浴宇、俞铭璜等,研究部队的下一步部署,都认为以进驻郭村为宜。因为郭村的群众基础好,从扬州沦陷后就有群众自发的抗日活动。一年前惠浴宇等开辟江都地方党的工作,由江都工委批准,发展了郭村小学教师蔡公杰等入党。蔡公杰是一个热血青年,入党后曾在网子桥苏北特委举办的党员训练班学习。一九三九年十月,建立了郭村党支部,蔡担任支部书记。经常由金求真、马义生等与其联系。

一九四0年春,又先后成立了郭村青年抗日救亡团和抗日儿童团,均在我党领导之下。不久前,郭村党支部领导群众开展春荒借粮斗争,迫使奸商交出囤积居奇的大批粮食,平价卖给贫苦群众,又发动富裕户捐献大米、施粥济穷,取得成功。党在群众中的威信日益提高。“挺纵”过江后,驻地多在江都境内,我军英勇抗战,官兵平等,纪律严明,也已在郭村一带人民群众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部队移至郭村休整,待机打击敌人,是比较理想的地点。

这时,蔡公杰等带了二三十人,敲锣打鼓来慰问部队。我们热情地招待了前来慰问的群众,请他们吃了饭,给他们讲了话。他们的情绪非常高涨。然后,由韦一平找蔡公杰个别谈话,分析了形势,布置他回去由党支部立即动员群众,切实做好迎接主力进驻郭村的各项工作。因这里是二李防地的中心地区,非把群众说服并把统战工作做好不可。

接着,我们派一个营由张宜友带领进驻郭村,“挺纵”司令部、政治部、苏北特委随后跟进。在大部队进驻郭村前,一团团长乔信明带了参谋、测绘人员先去察看了地形,绘制了简明图表;调查科科长周山带了一些干部、战士,去清查了那里的特务奸细,抓到了一个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的“通讯员”,另外两处的特务已闻风逃走。

郭村是一个小镇,几千人口,但因离泰州仅二十余里,又是泰州向西的门户,所以市面还相当繁荣,税收也多。我们进镇时,受到群众热烈的欢迎。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不绝于耳。街道两边人群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我们驻在街上一家大油坊里。姬鹏飞、陈同生带政治部、战地服务团驻杨家巷,姬当时已接替陈时夫担任政治部主任。张藩带“挺纵”参谋处驻另一处地方,离司令部不远。韦一平、惠浴宇等带苏北特委机关驻张家巷,同住的似乎还有江都县的党政机关。部队分驻各处。

郭村原是二李的地盘。他们所属的第二纵队颜秀五部就驻扎在郭村以南四、五华里的塘头镇和以西的宜陵一线。郭村西北二十余里之丁沟、小纪等处为韩德勤部下之保安三旅驻地,群众叫它是野三旅,因它无恶不作,群众恨之入骨。

塘头是泰州西部重镇,如欲进攻泰州,必先打下塘头。先前我去泰州时曾从那里路过。当时镇子大门上挂着一块大横匾:“泰西重镇”,大门两边有一副对联,意思是:“厉兵秣马,枕戈待敌。”只要守住这地方,泰州就可没有危险了。

我们移驻郭村后,和二李部队只隔两条河。从地理上看,将部队移到这里,实际上处在二李部队和顽军的包围之中。我们曾通过颜秀五报告二李,作为暂时休整,待河南形势稍好即行奉还。李长江开始不表态,内心很不满意。以后,又以我的名义给二李写了信,并派陈同生为代表去泰州解释我军之苦衷,方始谅解。

这一阶段正是华中反共磨擦日益紧张的时候,国民党顽固派在苏南、皖东、淮北一再制造反共事端,进行军事挑衅。韩德勤在苏北也到处镇压进步势力。“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氛相当紧张。

叶飞增援半塔集回来,向我们传达了中原局负责同志的指示:要“挺纵”在苏北大胆放手发动群众,不顾韩德勤、李明扬的反对和压迫,独立自主地扩大武装,建立政权,将一切可以控制的地区控制起来。如果国民党军队来进攻,先争取政治上的充分理由,然后采用半塔集保卫战的方式,固守待援,将反动派消灭,有步骤地解决苏北问题。

这时,梅嘉生适从苏皖支队回来,经过吴家桥去军部学习。我即请梅嘉生星夜过江向陈毅报告新的情况。陈毅很着急,认为这是一着很危险的棋,来电报要我们十分慎重,千万不可鲁莽。

根据中原局这一指示意见,我们在郭村一带开展了发动群众搞减租和增加雇工工资,清算、斗争顽乡长,建立抗日政权(郭村区抗日自卫委员会)和地方武装(人民抗日自卫大队),收税等工作。

二李见我们有在郭村长驻的样子,非常恼火。李长江说我们是“借荆州”,久借不还。多次派人来劝还郭村,说日军“扫荡”早已结束,希望“挺纵”离开郭村,回吴家桥。

一次,二李派其副参谋长许少顿来“挺纵”司令部,我们在操场(农民打谷场)上与他会晤。许表面比较客气地说:“你们暂时借住到这里,是为了反‘扫荡’,兄弟是同意的,就是我们副总座不好讲话……”他转达了李长江要我们回吴家桥的意见,说希望按照原先的协议。我们表示可以考虑。他提出要看看我们的工事,张藩对他说:“我们是借道经过,暂时休整,根本没有工事。”他不信,我们就带他到郭村四周看了一遍,他才放心。他又看了看我们部队的情况。有些战士正在唱歌。他听到“母亲送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歌声,觉得很新鲜,连连叫好,摇着腿,跟着哼。我对他说:“你喜欢这支歌,我可以叫人抄了送给你,回去让弟兄们也唱唱。”他说:“好、好、好!”

许少顿作为二李的忠实幕僚,这次来郭村主要是看看我们是否有久驻之意,同时也看看我们有多少部队。许少顿回泰州后,二李见我们还没有离开郭村的动向,就更火了。

韩德勤认为有隙可乘,利用二李对我们的疑惧心理,即派与二李有联系的反共分子进行挑拨离间,鼓动李长江用武力解决,说韩主席可以给予帮助。韩又动员李长江部下陈才福、陈中柱等反共分子一起劝说李长江早下决心。他们对李长江说:“新四军在苏北的部队,不过三个团左右,不到四千人,我们只要用一半力量就可以将其消灭。这时不动手,以后就迟了!”加之日本帝国主义为了对蒋介石诱降,在军事上配合蒋介石的反共阴谋,一面加紧对我“扫荡”,一面对二李进行利诱和威胁,拉拢他们反共,并不断施加压力,说如不反共就要对他“扫荡”。

李明扬举棋不定,李长江在韩德勤、敌伪以及自己的反共派部下等怂恿下,遂即下决心准备进攻郭村,但李明扬尚犹豫不决。

于是,二李开了一次纵队司令以上军官的秘密会议,那次会议未邀季方参加。季当时为鲁苏皖边区游击总指挥部参谋长。李长江对他不信任,故未让他参加。

会议时间放在晚上十时左右,在李明扬的官邸召开。李明扬的眷属及工作人员都不准靠近,相当保密。

会议开始,由李明扬主持讲话。他说:“李副总指挥说新四军管文蔚部侵我郭村要地,久借不还,对我泰州威胁很大。现在采取什么对策为好?.··…”

李明扬话未讲完,陈才福就站起来说:“打!消灭他!”

陈中柱也站起来激昂地说:“我们已忍无可忍!决不能装孬种!”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大多主张“打”,只有颜秀五持不同态度。

颜秀五说:“管某虽然只有三四千人,但他们战斗力很强,恐不易取胜。陈毅大军只一江之隔,打起来,势必会北渡增援。我们不一定是其对手。我知道陈毅这人是不好惹的……”

陈才福立即站起来反驳说:“你总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情况是明摆着的,管某已经摆在我手心里,郭村只有那么几千人的一个小镇,不需一天就可以拿下。新四军的惯用办法,一打就撤,不敢拚消耗。估计最多不出两天,就可以解决战斗了……陈毅来得及过江?”

李明扬插嘴问:“你有把握吗?”

“有,有十分把握!”陈才福、陈中柱同时抢着说。

李长江见李明扬还下不了决心,也站起来说:“总指挥!管文蔚、聂扬不过三个团,不足四千人,我们用十多个团,三个对一个,还怕他什么?”

李明扬见大势所趋,很难挽回,就说:“一切由副总指挥决定去办,我休息一下。”

李长江接着主持会议,陈才福那一伙人更是肆无忌惮。

最后,李长江决定:坚决收复郭村,将管部消灭。由陈才福、陈中柱等部及何克谦、张星炳部共十二个团围攻郭村;颜秀五部负责将长江北岸严密封锁。会上有人提议立即将陈同生、周山秘密处死。二李的副参谋长许少顿说:“收复郭村后,再杀不迟。”会议开到后半夜才结束。

翌日,要打郭村的消息,从几个妓院和鸦片馆里传出,会议上的情况,也被作为笑谈资料传开。泰州地下党的同志得到了消息。

颜秀五回到他的司令部后,就召开团长以上军官会议,半公开地传达了昨晚会议的情况,对作战部署也详加说明,暗示参加会议的朱群等我党同志从速派人去密告管、叶。

李长江下了决心后,即向我们下了最后通碟,说我们违反了驻防协定,限三夭内要我军退出郭村。

当时,“挺纵”在郭村实际上只有两个多团的兵力,四面均受国民党军队的包围。我们将情况分别电报中原局和江南指挥部。

中原局回电,要我们固守待援,争取政治上的优势。如顽固派进攻,就坚决自卫。只要能坚持一两个星期,新四军四、五支队和八路军即能赶到。

江南指挥部复电,要我们尽量避免冲突,退出郭村,回吴家桥,必要时可以退回江南,以后再向北发展。接着,陈毅.又连发二电,提出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撤回吴家桥,将郭村交还二李;中策是二李如再进逼,就退到扬中、新老洲;下策是守郭村。总的意见还是要我们不与二李发生磨擦。在苏北,我们第一是对付日伪,第二是对付顽固派。二李是中间势力,必须积极争取。无论如何要避免事端,打起来对我们很不利。败了,将失去大江南北的交通枢纽地带,严重影响江南主力北上;胜了,造成韩、李反共大联合,正中韩的奸计,且对全国影响不好,因二李与桂系有关系。要我们派代表去泰州谈判。

我接到电报后,觉得情况很复杂,就召集团以上干部和苏北特委的负责同志举行联席会议,慎重研究对策。会上,多数同志认为,如果退出郭村,群众要受很大损失;固守待援,坚持一个星期还是可以的。部分同志认为,如果坚守郭村,会与二李反目成仇,而且打起来后,我方弹药、粮草很成问题,就是坚守一个星期,四、五支队也不可能赶到,八路军更不用说,他们远在旧黄河以北,无论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陈毅的意见是正确的,撤到吴家桥有利,那里是我们的根据地,群众条件好,江南的接应也便当。

现在的中心问题是对二李的看法,一部分同志已把二李划到顽固派方面去,如果是顽固派,当然就应该“打”。他们说我们过去对二李工作是右倾投降,因之也就全部否定。这是因为华中地区反共形势加剧,大多数同志对二李的看法有所改变,将二李划到顽固派一边,所以才决定打。

会议决定坚决固守郭村。一方面发电向刘少奇报告,请求援军尽早到来;一方面派政治部副主任陈同生、调查科科长周山前去

泰州向二李说明苦衷,请求宽限时日,以争取时间。

我当时内心不主张打,因陈毅的意图很明确,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无论如何要争取二李中立,不能和他们搞翻。现在固守待援,各种条件皆不利。陈毅得到郭村吃紧的消息更为着急。这时,苏南国民党顽固派冷欣正向茅山地区进攻,我主力部队大部正与他交战。

陈毅认真考虑后,认为处于上述紧迫情况下,我军绝对不可两面作战。两面作战乃是兵家大忌。决定江南部队立即退出战场,集合渡江北上,同时命陶勇迅速率部星夜东进援助郭村。他自己则换上便衣,带几个便衣卫士连夜向北赶,想在战斗打响以前赶到郭村。他令粟裕在十日内把江南主力集合起来迅速北渡,不得迟延。

泰州李长江忙忙碌碌地把参加作战部队纷纷西调,自泰州至塘头一线,皆有参战部队在运动,一侯准备就绪,即行进入阵地,发起进攻。

六月二十七日深夜,有位女同志持韦一平写的条子,由苏北特委的同志带路来到“挺纵”司令部。我、叶飞、张藩接见了她。她叫郑少仪,二十岁左右,是苏北特委派入颜秀五部队做政治工作的青年干部。她是在泰州得到二李部队已经行动,马上就要向郭村进发的情报。她告诉我们说:丁聚堂的一纵队已开到宜陵;陈中柱的四纵队也开到塘头;陈才福的六纵队开到摸挡馆。她亲眼看到李部都已提前发了晌,士兵的背包都已打好了,正在准备出发。

她从周家楼出发,涉过几条河赶来,一到我军防区即被哨兵抓住。她穿旗袍,和她同行来报信的另一位青年穿的是二李部队的军服。两人浑身水淋淋的,引起哨兵的警觉。她说明有紧急情况要向惠浴宇主任汇报,请哨兵把她送到苏北特委去。几个战士将她送到“挺纵”政治部,见到彭德清。彭一听二李部队提前进攻的消息,马上派人带她去见韦一平。韦听了汇报,即命她亲自来司令部报告。军情紧急,没有时间细谈,就命人送她回张家巷,好好安排她食宿,让她休息。

从我们以后截获的材料看,韩德勤确是六月二十七日下达作战命令:“总指挥(明扬)指挥所部及张星炳、何克谦、张少华各团部队及泰县常备旅迅速将江都、泰县地区所有匪军包围,一举歼灭之”,“以上各部队统限电令到达后,即便实施”。韩德勤的作战命令下达时,李明扬把部队指挥权全交李长江负责,他自己托病离开泰州到兴化去了。李长江召开紧急会议,将军事部署好后,决定次日向郭村发起进攻。

我们得到二李部队提前进攻的情报,战争已迫在眉睫,连夜紧急动员,做好一切迎击进犯之敌的准备工作。军事上由叶飞、张藩负责具体指挥。广大指战员情绪十分高昂。我、姬鹏飞、韦一平等负责政治工作和后勤保障。连夜分头组织部队和老百姓加固工事,准备粮株供应。郭村的人民群众在区委和县抗委会的领导下,男女老少均行动起来,支援作战。江都县委决定成立郭村区委,由政治部民运科长梁竹吉任书记,原郭村支部书记蔡公杰为副书记。

还有严绍文、严光、汤池等一大批党的骨干、党员在群众中积极进行工作。中、上层士绅如何戟门等,以及国民党江都县教育局委员兼郭村小学校长孙蔚民等,也都挺身而出,做群众动员工作,走家串户,征集钱粮,支持部队。据说他们已参加了党。何戟门在我们离郭村后,连家里的老小均弃之不顾,带了点简单行李铺盖,雇了一辆独轮车追到塘头,找蔡公杰等要求随新四军东进,后来经批准,参加革命工作,直到全国解放都没有离开革命队伍。

二十九日,李长江的三个纵队和张星炳的保三旅,共十三个团,重重包围了郭村。由于敌众我寡,我军决定采取短促突击的方针,以击垮李军之攻击,同时由于郭村周围只有几公里,东面是水网地区,只有西北面和西南面是开阔地便于敌人进攻,但也不利于敌人,视野开阔,便于我们杀伤敌人。

三十日敌人对我西南工事猛扑,东面河道多,只是炮击。当敌人接近我军前沿阵地时,我军用猛烈炮火予以大量杀伤,敌人纷纷溃逃。我军即奋勇出击,敌遗尸数百具,仍很不服气,重新调整部署,二次向我猛扑。我军以更加密集炮火予以迎头痛击,敌又弃尸数百具溃逃,我缴获大批枪枝弹药,伤亡不多。翌日,敌又组织一次猛攻,又弃尸数百具而溃逃。李长江在泰州暴跳如雷,在电话中不断“骂娘”,有时急得在室内乱窜,嗣后敌人又组织数次进攻,都被击退,伤亡很重,士气大不如前,士兵逃跑者不少。

在西北方向,敌野三旅始终停在离郭村三里外乱打枪。在表面看来,它也在战斗,而实际上在观战,等待南面主攻方面的消息。

而东面方向,敌人也隔着两条河在乱打枪,以迷惑我们。

李长江给陈中柱下死命令,限时限刻要他打下郭村。战斗比上一天更激烈,但都被击溃。

这时,陶勇、张震东带领苏皖支队赶到。他们接到陈、粟急电,立即夜渡邵伯湖,日夜兼程赶来,不顾长途跋涉的疲劳,一到郭村附近,就投入战斗,击退了李长江部轮番多次的进攻。

三天后,敌士气大大衰落,我军乘着夜幕来临,派乔信明带部分主力袭击宜陵镇,一举歼灭了丁聚堂部数百人。宜陵是通扬运河上的要地。我军攻克宜陵后,二李西线崩溃,封锁长江之敌闻讯连夜撤逃。从此郭村不再孤立,与扬中、新老洲和丹北的联系又恢复了。

二李部队因伤亡太大,士气大落,逃跑者甚多。我们见反攻时机已经成熟,即命陈玉生驻泰兴东部蛤蟆灯的部队就地举行战场起义,迅速西来,我们派部队去接他,同时命驻泰州以北港口的王澄率部起义,向郭村裳拢。我趁狂风暴雨之夜,派一个主力营过两条河,偷袭河东之敌一个营,敌营官兵正在睡梦中,全部被缴枪,铲除了王澄部西来的阻力。

陈玉生、王澄两部起义之后,李长江大为震惊。我军转守为攻,击溃其三个团,俘虏其支队长以下七百余人。李见大势已去,立即命令放弃塘头,全部撤回泰州,以便固守待援。我军直逼泰州城下。

陈毅赶到新老洲时,江面已被李长江封锁,郭村战斗已开始,他一时无法过来。新老洲包括南老洲、北老洲、新洲三个部分。新洲和南老洲还在我控制之下,我们有武装部队驻守。陈毅过不了江,心急如焚,炎夏酷暑,就到江中游泳,游几下,望望江北,埋怨我们误了大事。他听到郭村方向的炮声,一种不祥之兆隐隐掠过他的脑海。当时他曾写过两首《吊管、叶》的诗。后来我们看过,是两首七律,时隔久远,原诗已经忘却,现在只记得其中一首用了杜牧《题乌江亭》的典:“兵家胜败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豪杰,卷土重来未可期。”陈毅撷取了杜诗的后两句的意思。全诗的意思是责怪我们不听命令酿成严重后果,但革命总是有曲折的,失败了可以重新做起。

我们打下宜陵后,李长江西线防地全部崩溃,我们立即派惠浴宇带了作战科长并一个加强连去江边迎接陈毅。他们一直搜索前进,到长江边上的段家坝,与江都去的游击队会合,接到了刚过江来的陈毅,然后就急匆匆赶来郭村。

七月三日,陈毅到了塘头。此时我们司令部已移到塘头镇。听说陈毅已到,我们立即迎上前去。陈毅身穿长衫,头戴盔式帽,脸有倦色,无笑容。他和我们一个个拉了拉手。我们就陪同他进司令部休息。陈毅是最乐观豁达的人,如今脸不带笑容,知是意见很多。我们虽打了胜仗,他也不一定欣赏。

进屋后,陈毅了解了一下情况,说:“你们仗打得不错啊!有许多经验教训可以学习,要好好总结,教育部队。但你们定要记住:战役和战术的胜利,不等于是战略的胜利。”他这句话说得很重、很慢。接着他又说:“我们要在苏北打开局面,非把韩德勤打败不可,这就要争取二李中立,不要逼他们过甚。逼甚了,他们就投奔韩德勤。他们若与韩德勤合作:对我们很不利。如果我们和韩德勤都逼他们紧了,他们就可能去投降日本人。所以我们必须从战略上认真仔细地考虑,不可过分伤害二李。”陈毅谈话都围绕这一战略意图。

他问我们是否可以不攻泰州,把部队撤回来,派代表与二李重行谈判?有同志说:“泰州已经唾手可得,为什么不打?”

我一句话不讲,陈毅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室内空气突然沉默了。停了几分钟,陈毅直瞪着眼,立起身来,向旁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你们考虑过没有,泰州打下来,韩德勤答应不答应?蒋介石答应不答应?李宗仁、白崇禧答应不答应?我看他们都不会答应。这样我们就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特别是日本鬼子,他决不会让共产党占领沿江的一个重要城市,我们把二李打走,让日本人占领泰州,群众要骂我们的。伟大的战略家,总是从战略上考虑问题,决不从眼前小利得失去考虑问题。”

我联想起郭村战斗前夕,二李的一个部下曾偷偷来找过我。他告诉我说,李长江要坚决收回郭村,陈才福、陈中柱、丁聚堂都大叫大嚷要收复,反共最坚决。他们开会时,韩德勤派代表参加了,汪精卫也派了秘密代表参加了,张星炳、何克谦、张少华、陈泰运等部都派代表参加了。这些情况说明陈毅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事实上,我们打到泰州城下,韩德勤已下命令,要二李坚守泰州,并派韩的嫡系部队独立六旅立即增援。如果我们打下泰州,事态发展确实是很危险的。

经过陈毅的一番劝说,没有人再发表不同意见。陈毅便当机立断,命令停止进攻泰州。此时,陶勇部打到泰州城下的面粉厂,在面粉厂的屋顶指挥部队准备攻城。接到命令,也就将部队撤了回来。

以后,季恺见到我时,说到当时的情况:李长江和他部下陈才福、丁聚堂、陈中柱等一批草包司令,从前线败下来,正哭丧着脸,聚集在二李的司令部内,唉声叹气。李长江见大家一筹莫展,气愤地说:“现在只好坚守泰州,请韩主席从速派部队来增援。我们立即将家小细软运往兴化、东台一带去秘密安置。同时请总指挥速回泰州,看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想。”

李明扬得到报告,匆匆从兴化赶回泰州来准备收拾残局。他刚到自己的官邸,这一批败军之将纷纷围上前去请安、敬礼。

“你们要打、要打。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李明扬带点责备的口气说。

“一切听钧座吩咐!”几个草包司令不约而同地立正、低着头,喃喃地说。

“少顿”,李明扬转向许少顿说:“你是否去看一看管某,解释一下误会。只要我们能做得到的,他们提出来,我可以答应。希望他们不要攻泰州,免得生灵涂炭。”

“我不能去!”许少顿面有难色地说:“钧座,上次去,我与他们闹翻了。”其实许内心恐惧,怕去了被我们扣留,所以才托辞回答。

“总指挥,是我指挥不当,误了大事,也上了别人的圈套……”

李长江内心很痛苦地说。

“什么圈套?”李明扬很诧异地望着李长江。

李长江哭丧着脸,不愿回答。

许少顿插嘴说:“是否把季处长叫来,请他去一次。季与管某是老交,可能有效。”他这样建议既解脱了李长江的尴尬处境,又为自己作了解脱。

“好!”李长江随手拿起电话筒与季恺通话。

不几分钟,季恺到了。

李明扬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下,要季恺代表他去塘头。

季恺望了望周围那些草包司令们,个个象死蛤蟆的样子,想到他们平时吃五喝六,耀武扬威,横行不法,鱼肉人民,如今威风不知到哪里去了。

“钧座,请多斟酌一下,我去是否合适。”季恺平静地说,“我人微言轻,恐负重望。”季恺实际上想去塘头看一看我,把泰州的情况对我说一说,而表面上却佯装不愿去的样子。

正在商谈的紧要关头,电话铃响了。

这是陈毅要我们向李接上电话,准备与李明扬直接通话。电话接通了,陈毅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说:“请李总指挥接电话。”

李明扬在电话中听到很清楚的四川口音,连忙说:“我就是。你是谁?”

“李总指挥,你好!我是陈毅。很久不见了。这次下面发生这样大的误会,我对部下约束不严,实在对不起!现在我已赶到江北处理这件事。请你放心!我已命令部队立即撤回,决不进攻泰州。一切商量解决。”

李明扬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说:“贵军已撤回去了?好!好!好!”

屋内许多人一下子活跃起来,特别是那几个草包司令脸上一下露出了喜色,连连说:“好了,好了。没有问题了。”

陈毅在电话中说:“我马上请克靖兄到泰州和总指挥面谈。克靖兄与总指挥睽违已久,很想见总指挥,这次已和我一起过江来了。”

李明扬听了喜出望外,连连答应,高兴得声音都变了。

朱克靖曾在北伐战争时期担任过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党代表,李明扬那时任第三军副军长,两人交谊很深。抗战开始后应叶挺军长的邀请,担任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团长。陈毅考虑到他与李明扬的关系,特意请他一起来江北做二李的工作。这次派他作为我军的代表,去泰州与二李谈判,说服二李与我们重修旧好,继续团结抗日。

朱克靖临行时,心里不大平静。我一直送他到塘头镇的公路上。

他问我:“此去能不能回来?"

我说:“陈司令与李明扬通了电话,要他们保持中立,他在电话中已经表示同意。‘胜者之使,身价百倍’,你尽管放心。谈判的条件都写在信上,陈司令也和你面谈清楚了。谈判时要不卑不亢,更不可摆胜者之使的态度,措词也委婉一些,不要使二李怀疑我们不诚恳。你到泰州时,可能陈同生他们已经被释放。你回来时,请先告诉我,我一定去接你。”

朱克靖心里踏实了,遂跨上马扬鞭东去。战马跑出了一大段路,他仍不时回头看望,似乎尚有言犹未尽之意。

我站在塘头镇外,回想几天前这里还是炮火游漫,杀声震天,如今却又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锣鼓声、歌声、笑语声到处飞扬。正是:“搬去头上石,塘头万民欢"!

朱克靖到达泰州。李明扬果然已将被软禁的陈同生、周山放出,并向他们赔了不是。

朱到他们司令部时,二李已在门外恭候,两边还布置了数十名群众鼓掌欢迎。

朱克靖翻身下马,李明扬连忙走上前去握住朱的手,互相道好后,慢慢踱进司令部。他俩别离十四年,乍见重逢的时刻,都有些惊喜交集之感。

李明扬亲切地拍着朱克靖的肩膀说:“你这些年头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到苏北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早些派人接你啊!亦不致发生这场大误会。”

“我是昨天才到苏北来的,今天就来看你,并且代表仲弘兄向老兄致敬,请你指示今后苏北抗战合作的方针的。”朱克靖客气地回答说。

“哈哈!这是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指示不指示的,只应和合一气,不应相打相争的。郭村事件,原是长江听信了别人的播弄,我因不在家,以致发生了不应有的误会。对仲弘将军的豁达大度,我是万分敬佩的。他是聪明人呵,今后有了老友居中调整,双方抗战合作,不成问题了。哈哈!我们都是‘老三军’的袍泽呵,你至少要在这里玩耍半个月,不要走,佩秋你们也是十多年没有见了,请她来我们大家很好谈谈。哈哈,不要走了。”李明扬秉性本不多言,这时却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朱克靖和二李一起到了他们的会客室。

朱克靖将陈毅写给二李的信件递上,并且说:“仲弘兄叫我向二位致意,我们不打泰州,是为了团结抗战,我们不可自己人打自己人,给敌以可乘之机。今后我们应互助互让,共同发展,来推动抗战。”李听了高兴地连连点头。

李明扬和朱克靖谈得很融洽,大有“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的情景。

朱克靖见彼此很高兴,就进一步说:“师广兄,我们在江南被冷欣排挤北来,仲弘兄为着保存国脉,避免磨擦,想借道东进敌后抗敌,老兄意下如何?”

“那是很好的,我很赞成。不过今天苏北情况复杂,我也是受人白眼。韩某为人量狭心小,需得提防。至于仲弘将军要借道东进杀敌,我是愿竭力帮助的。”

抗战期间,朱克靖在苏中抗日根据地,曾撰文详细记述这段会晤的经过。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它却成了珍贵的史料了。

二李知道我不攻泰州,心中放下了一块千斤大石。

在谈判过程中,陈毅与李明扬再次通电话,答应把郭村一带我军占领的地方、缴获的武器全部归还,俘虏全部释放,请他们派员来接收,并表示,如果二李能让我们借道东进黄桥,我们将十分感谢。请与朱密谈。事关机密,希不外泄。

东进问题朱、李密谈后,双方一致订了个口头协定:一、李掩护我军东进;二、李在寺巷口一带借道给我东去;三、我军东进后,即将江都三十里防地让给他们,但不得摧残我党政干部和群众;四、将来如果韩与我军作战,李须严守中立;五、今后抗敌一致行动。以上协定朱写成文字请李明扬签字,李拒绝了,并说:“我李某说话,从来是守信用的,决不是明一套暗一套的小人。请放心,签了字不好,将来这协议文字如果失落,对贵军和我都很不利。”朱把李的意见转告陈毅,陈同意了。于是,李明扬连连说:“仲弘将军伟大,不胜感谢!”

李明扬忙把和平谈判结果告诉了他的几个纵队司令,但秘密协定内容没有泄露。

二李派他们的副参谋长许少顿率领一部分人员来塘头,把被俘的官兵和被缴的枪支接了回去。

二李见我党以诚相见,十分感谢。李明扬接着又亲自到塘头镇慰问并表示感谢,陈毅又和他诚挚地谈了一次,内容如前,均不向外泄露。

郭村战斗是我军向北发展过程中的一件大事,就其积极意义来说,我军在受到大规模进攻的情况下进行自卫反击,政治上是有理的、正确的。我军以三个多团的兵力战胜了二李部十三个团,又取得了一次以少胜多的好经验。这次战斗确实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扬了新四军的军威,鼓舞了苏北广大群众的革命斗志,对顽固派则是一次警告。这为后来东进创造了有利条件。另一方面,从政治上考虑,我们打击了中间力量,不利于统战工作,甚至几乎影响到整个向北发展的战略方针的贯彻。

在这一点上,陈毅力挽狂澜,气魄很大。他对我们的严肃批评是完全正确的。一九四0年十一月十八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批转陈毅关于苏北统战工作的经过与主要经验,充分肯定了陈毅的意见,要“各部队团以上干部深一切研究统战策略,破除其狭隘而不开展、顾小利而忘大利、称英雄而少办法的观点”。一九四二年,我在华中局扩大会议上汇报苏中抗日根据地工作时,对郭村战斗作了自我批评,承担了全部责任。

争取二李中立,是陈毅在斗争中灵活运用有理、有利、有节原则的一个出色范例,为尔后我军与韩德勤决战创造了一个重要条件。同历史上一切伟大的战略家一样,陈毅总是善于把前一阶段的战斗和后一阶段的战斗紧密联系起来考虑,总是从全局出发,清醒地分析问题,总是善于孤立主要敌人而不使自己陷于孤立,也决不贪图眼前的小利而忽略将来的根本利益。在处理郭村战斗的事件中,充分体现出陈毅的这种战略眼光。郭村战斗能以少胜多,是和叶飞、陶勇、张藩等正确的军事战术指挥和姬鹏飞、韦一平等的坚强政治工作分不开的,陈玉生、王澄率部起义,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时,地方党组织做了大量工作。

在战斗过程中,郭村人民全力以赴,挖战壕、修工事、供给养、救护伤员,甚至不顾劝阻跳进战壕拿起武器和我军共同杀敌。没有人民,就不会有郭村战斗的胜利。在郭村战斗中,我军全体指战员英勇作战,不少干部、战士牺牲了,表现了革命英雄主义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如,我“挺纵”一团营长蒋华生,他曾经是毛泽东的警卫员,作战勇敢,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员,他也在郭村战斗中英勇献身了。人民是不会忘却他们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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