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果然很有料》-123
【弘治年间的内阁】
15世纪，大明并没有探索世界的动力，也没有革新除弊的勇气，科举制一如既往地为国家输送着人才。
失去程敏政、唐伯虎一老一新两个神童，对大明王朝根本算不上啥大事。读书人那么多，要立几个神童典型还不容易。科举制就算再不先进，天下人还不得挤破头来争取那几百个录取名额。
弘治十一年，朱佑樘认真读完一份奏疏后，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用手中的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这是一封辞职书，来自内阁首辅、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徐溥。
弘治五年，刘吉被斥退后，上位的就是徐溥。
关于这位四朝老臣有这么个故事，据说他为检点自己言行，在书桌上放了两个瓶子。每当心中产生一个善念，或是说出一句善言，做了一件善事，便往瓶子中投一粒黄豆；相反,若是言行有什么过失，便投一粒黑豆。
开始时，黑豆多，黄豆少，他就不断地深刻反省并激励自己；渐渐黄豆和黑豆数量持平，他就再接再厉，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久而久之,瓶中黄豆越积越多，相较之下黑豆渐渐显得微不足道。
徐溥为官一生，从容辅佐，爱护人才，委曲调剂，安静守成，居内阁十二年，没有在京城为自己建造过府第。弘治十年，徐溥已年届古稀，眼睛老花，两个膝盖也跪不动了。
做官之人，如果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分出心思来斡旋于百官呢？
他多次向皇上提出告老还乡，弘治不舍得，说你不能走，你办事，朕放心。刮风下雨的日子，朕准你不必上朝。
然而徐溥终究还是累了，游宦40余年，历经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皇帝，见过了太多的朝廷变故、人事代谢，徐溥早就腻烦了熙熙攘攘、刀光剑影的官场。他想念那阔别几十年的老家宜兴，想念老宅子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根每一根梁柱，他们都镌刻着主人旧日的回忆。
徐溥厌倦了这套厚实严密的伦理与朝纲，只想在平静中离开人世。
这天他再次上疏请辞，皇上看看颤巍巍的阁老，又盯着辞职信看了半天，终于叹口气，画下了那个圈。
多不容易啊，皇上终于恩准他告老还乡了。他记得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是一个薄雾淡阳、阴晴不定的早晨。紫禁城沉重的红色宫门打开了一道缝隙，这是皇上给他的极高荣誉。
几千年来，即使是得到皇帝的特别恩准得以“瞻仰天颜”的帝国功臣，没有一个不是早早地穿戴好表示自己官阶的锦绣蟒袍，天色未明之时就候在宫门之外，紧张地等待着宫门里那些皇家侍卫呼叫他的名字。
这样的时刻，即便是统领数十万军队、征战于遥远疆场的强悍无比的将军，也会由于恐惧而双腿颤栗。如果皇上咳嗽一声，跪成一片的金銮大殿上的百官们会齐崭崭地打一个冷颤。
对于走出紫禁城的徐溥来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自由了，把泰山一样沉重的朝服放在一边，徐溥一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用我们今天的话说，他终于平安降落。
画这个圈，用了毕生的精力，画得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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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走了，这架庞大的帝国机器还要运转下去，朱佑樘任命刘健任内阁首辅。
这一年，同时入阁的还有李东阳和谢迁。
后来人们有“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的说法，其实李、谢在弘治年间出名的只是文学方面，朱佑樘提拔他们入阁办事，真的就只是办事而已。
李东阳的主要工作是“草拟诰敕”，也就是公文写作，会试第二场要考的“诏诰表”就是派的这个用场。二甲第一李老神童干起这活来自然得心应手，但这项工作枯燥无聊不说，工作量还挺大。几年诰敕拟下来，李阁老身体开始出现了状况，又是痔疮又是眼疾还经常闹头晕。
为了不猝死在岗位上，老李同志表示皇上你就放过我吧，臣实在干不动了。仅弘治十四年，他就三次上疏以疾请辞。朱佑樘说这不行，徐溥徐老师熬到七十二，眼睛都瞎了我才放他走，你这才帮我办了几年事。退休？你还年轻得很哩！
谢迁的工作要比李东阳轻松一点，他本就是东宫一号讲官，朱佑樘从小听他的课长大，当了皇帝还是喜欢听他讲课。谢迁利用自己的身份，也时常向皇上灌输一些亲贤者，远佞臣，勤学问，戒安逸的大道理，弘治对此颇加赞扬。
在弘治年间，李东阳和谢迁一个写一个讲，为政上并没多大建树。处理政务方面，朱佑樘主要倚重的是徐溥、刘健、刘大夏、马文升、戴珊、贾俊等人。
这也说明内阁地位的动态变化，入阁只是有了接近皇帝的机会，并不代表一定能分走相权。内阁能不能影响皇帝的决策，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与阁臣本身的能力、声望以及皇帝的信任密切相关，而非内阁本身的职权。
例如于谦从未入阁，也能成为景泰第一重臣。刘大夏、马文升、戴珊等都是部院大臣，参政权限却在李东阳、谢迁之上。
弘治皇帝不怎么鸟内阁，也就不会经常召见他们。李东阳弘治八年入阁帮忙，十一年正式入阁办事，一办办到弘治十七年，中间只被召见过三次。
据他回忆，皇上召见内阁三人组并不是要向他们问政，只是自说自话讲个不停，完全不想给三位饱读诗书的大学士插嘴的机会（盖上既明习国事，论议层出，或累数十句，臣下虽欲尽一二语，至无间可入）。
总之，朱佑樘对内阁三人组的态度，与他们在翰林院和东宫时差不多，仅仅是个秘书班子，大事都要找六部商量。他老人家还放出话来，“朕有大政事，当召府部大臣面议”，“内阁亦岂尽可托”，可见弘治皇帝对内阁其实是若即若离的。
虽说如此，皇上给三人组的待遇还是不错，工资奖金足额发放之外，还批给他们京师宅第。弘治十五年，更赐给他们大红蟒衣，“内阁之赐蟒衣自此始”。自此以后，内阁学士们才穿上了红彤彤的官服，活成了电视剧里的模样。
徐溥走后，内阁撑门面的就是刘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