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坐十一厅
壬辰年末，外出办事，在呼和浩特一个旅店里住了十多天。对于经常出门在外的人来说，这短短的旅行，简直是小菜一碟。而在我这里，一个几十年没离开过家门的男人，十多天的出门经历，已足有半部回忆录的分量了。
所谓十一厅，是旅馆五楼电梯口的一个大厅，面积有一百多平米大小（这是我的并不精确的目测）。十一厅这个名称，是我即兴给它取的一个名字，因为大厅顶上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十一盏电灯，而大厅周围目光所及的范围内，一共可以看见十一扇门。
白天，这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是不会在这里逗留的。每当午夜以后，白日里的喧嚣渐渐褪去了它火红的色彩，这个角落便会被静谧所包围。这时候，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里靠墙的一张被无数人的屁股压瘪的沙发上面，天南海北地想我心里的事情。
夜晚睡不着觉的人，哪怕你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也会影响到同屋人的睡眠。因为人在一定距离内，心灵上就会产生感应，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去大街上散步更不好，太过招摇了，这时候，除了不得已而赶夜路的人，谁还会在外面溜达呢？更何况，此时的塞北，外面是冰天雪地寒冷刺骨。
在好几个失眠的夜晚里，为了不影响同屋人休息，凌晨三四点钟，一个人坐在十一厅里的时候，我常这样想：如果上帝此时要从人群中拣选一个特别的人出来，我一定会入选的。可是，上帝难道就不睡觉吗？凌晨三四点钟，他肯定也正陶醉在自己甜美的梦乡里。
于是，我又想：幸亏上帝正在酣睡，不然的话，我这不守时的举动定会令他非常生气。——我一直认为，上帝最讨厌不守规矩的生灵。
午夜以后还不想睡觉的人，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幸亏有十一厅这样的好地方，在孤寂的夜里，我才有了一处临时的避难所。
静坐也有静坐的好处。没功夫静坐的人，自然体会不到静坐对于人的深刻意义。
匆匆的白日里，跑了很多路，说了许多话，做了许多事……许多来不及多想的问题，一点一点堆积在脑子里，如果没有静坐来梳理消化，大脑就很容易得消化不良的毛病 。
午夜的十一厅也不是一片净土，偶尔也会有很热闹的时候。
某一夜，我正坐在那里出神，电梯里冷不丁冒出一个醉鬼，他也许也被我吓了一大跳。两个铜铃般的血红的眼珠怔怔地瞪着我。正当我被骇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向前一个趔趄，把电梯旁的一个花盆碰翻在地，打了个稀巴烂。我看出来他喝得太多了，赶紧站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那醉鬼似乎在背后吆喝了我一声，我已经酥了胆量，不敢理会，径直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还有一次，我正坐在那里出神，忽然有打斗的声音从楼道的另一头传过来，而且渐演渐烈，很多住店的客人都被惊了起来，探出头查看情况……第二天听消息灵通的旅店服务员说：一个女人和情人在这里过夜，女人的丈夫半夜里来捉奸，所以发生了打斗……
安静地坐在十一厅里，好几次想起小时候乡下的夜晚。在我记忆的深处，乡下野外的夜晚，自有别样的风景。
那时候，家里养了一匹马，我想让自家的马膘肥体壮，比邻家的马更好看。那样，小伙伴们在一起放马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荣耀。俗语说“马无夜草不肥”，所以，我就经常一个人出去放夜马。
漆黑的夜里，马儿吃草的声音，马儿鼻孔里粗重的喷气声，周围各种昆虫的鸣声，是令人陶醉的交响乐。我在乐声里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我在乐声里想一些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但当时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几十年以后的某个夜晚，自己像呆鸟一样被困在十一厅里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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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